判断一种前现代制度是“进步的”还是“退步的”，只可能沦为口舌之争。因为“进步”这个概念本身是一个18世纪逐渐形成的，完全“现代的”的概念。
简单粗暴的说，“进步”这个概念背后的观念假设是：进步是一种现代社会所独有的特征，现代社会是一个充满了各种进步的社会，这些不断涌现的进步是好的，所以现代社会是好的。这种对于”进步“和”现代“的不假思索的推崇，产生了两种看待前现代社会的观念：一种观念认为前现代社会是缺乏进步的，前现代社会的种种制度和现象和现代社会相比，全都是落后的，自然也就无所谓某一种制度比另一种制度更落后。另一种观念把前现代社会的制度和现象和现代社会的制度和现象做比较，和现代社会长得像的制度就是进步的，和现代社会长得不像的制度就是落后的。乍看起来，这两种观念存在着根本的冲突，一种认为前现代社会是彻底停滞的，另一种却认为前现代社会仍然是不断发展的；但这两种观念其实都是以现代人的眼光和标准理解、审视乃至裁判古人，或者再讲白点就是削足适履、刻舟求剑。
因为判断进步与否本身是一个以今度古的问题，所以一切“进步的”还是“退步的”的争议并不是对“古”有争议，而是对“今”有争议。一个人如果认为现代国家的根本特征是人民主权，那么这个人可能认为抑制人民主权的制度变更是退步的。另一个人如果认为现代国家的根本特征是高度理性化的官僚制度，那么这个人可能认为强化官僚体制科层化的制度变更是进步的。那么在历史上，通过提高官僚体制的严密程度和规范程度强化君主统治是进步还是退步呢？这就成了一个对不少人来说卡bug的问题。
进一步说，很多人不仅是对“今”是什么有争议，还是对“什么在现代社会中是好的”有争议。比如“高度理性化的官僚制度”对于现代社会来说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呢？我们完全可以想象，会有人觉得这是好事，也会有人觉得这是坏事。我们也完全可以想象，当这两拨人把这种判断好坏的争议投射到历史中，自然会对“进步”还是“退步”产生争议。
再进一步说，因为前文中所提到的现代社会对进步的推崇，并且不假思索的认为“进步等于好”，我们可以看到一种自我得证的闭环逻辑：某人认为现代社会中的A现象是好的，他发现某国历史上的B现象和A现象长得很像，他由此认为某国历史的这种B现象体现了先进性，最后他认为某国在历史上比其他国家更先进因此也更好。当我抽干这个推论链条，所有人都会发现链条中的每一个环节看起来都很勉强，充满了一厢情愿和自说自话，但是当我们把这里的A现象替换成科学、法治、环保、勤俭、理性等现代社会中的良好美德时，我相信大家在脑海中就能浮现出不少典中典的论证和争论。
所以到最后，我的建议是，不要在网上参合这种关于“进步”还是“退步”的讨论。有这些闲暇时间，还不如去玩原神或者明日方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