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澎湃新闻创始人邱兵:我特别不能接受躺平,现在还不是时候

十点签约作者 十点读书 2024年09月01日 18:31

“我问有趣的人,寻好玩的答案”。这里是十点读书创始人林少带来的聊天文化栏目《我问》。每期邀请一位林少喜欢、欣赏的好友、智者品茶聊天,在闲谈中交流彼此的人生难题,在思维和灵魂的碰撞中,探寻彼此的生命故事,用生命影响生命。第十三期嘉宾是澎湃新闻创始人、作家邱兵。当“躺平”成为口号,“理想”沦为过时话题,他说,“多做一点点事情,现在还不是躺平的时候。”


不知你是否与林少有一样的感知?关于人生的意义与理想,他已经很久没有与人聊起这样的话题。


“我们从理想主义来到了消费主义,来到了精致的利己主义,我们迎来了无数的主义,直到我们彻底没有了主意。”


当林少在书籍《越过山丘》读到这句话,他决定与作者见面,聊聊书中笑中带泪的故事。或许,理想并非留在了往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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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期《我问》,林少的提问对象是澎湃新闻创始人、作家邱兵。这位资深媒体人,经历了纸媒最鼎盛的时期,也见证了它的衰落


个体的命运与时代牵连,从互联网时代、短视频时代到人工智能时代,当我们只能以技术划分时代时,邱兵用文字记录下了过去。



1986年,邱兵走进复旦校园,与一群怀抱新闻理想的同伴相识。


他说,他的人生是以十年来划分的。在《文汇报》做记者,创办《东方早报》,后来创办《澎湃新闻》、做梨视频,都差不多是十年。


年过50岁,早已不是“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热血年纪,事业的困难让他失去了把握。


这时,母亲告诉他:“不要急,还有十年,还能做出件重要的事。”


即便人们不再谈论理想,但是邱兵知道,现在还不是躺平的时候。他还有想做的事情,而那些亲人、朋友的平凡人生故事,在提醒着他:


“我们怀念过去,并非让我们回到昔日黯淡的水流,而是要让我们逆流而上,乘风飞去。”


如果你还在思考人生的意义,林少与邱兵关于成长的智慧、爱与告别、理想与抉择的对话,或许能带你拨开眼前的迷雾。





林少:您书开头这句话:“无论多难,老爸真的很想成为硬汉。”写给您太太和女儿的,您理解的硬汉是怎样的形象?


邱兵:写这句话,是我正好在看一个电影(《布朗克斯的故事》),罗伯特·德尼罗演的一位父亲,


他对儿子说:打工人每天起早贪黑,为家人奔波,那种光鲜的不是什么硬汉,打工的人才是硬汉,你老爸才是硬汉。


我看到这一段时候比较有感触。我想通过“硬汉”这两个字,给孩子塑造观念。正好在我写这本书时,她14岁,要升高中,她申请的学校都给了她候补名单,在我们看来是礼貌的拒绝。她有一阵挺失落的,我很想告诉她,要振作起来。


道理是说不通的,我自己对待生活的态度是最能够给她启发的。


我从2022年开始,也经历了很多变化,包括我自己创业,我去(波士顿)陪女儿念书,处在移动中的一种生活状态,这是以前从来没有过的。


我父亲在新冠之后,身体就下滑得很厉害,我母亲已经离世了。我每年会(回重庆)花大概两三个月时间去陪伴他,比较颠沛流离。


女儿学习面临很多挑战,在一个未知的地方陪读,我总是鼓励自己找点事情做,去学英语,也拿起笔来写作,度过这段低谷。


我觉得这个对女儿是有启发的,她升高中的录取通知书,是截至最后一天的最后两个小时拿到的。我当时跟她讲,应了我们约定的那句话,战斗到最后一秒。


任何时候都不要放弃,送给我最亲近的两个人,我的太太和女儿。


林少:让我想起《老人与海》,那个老头不管多艰难,多颠沛流离,也要战斗到最后。


邱兵:我们去过海明威的故居,我就告诉她:爸爸好多年前看的一本小说,记不得原话了,写了“男人可以被消灭,但是不可以被打败。”



林少:回想过去的经历,什么时刻让您觉得自己特别硬汉?


邱兵:我想讲我的父亲,他以前做过警察,我认为他就是一个硬汉。


我的哥哥在疫情的第一个月就走了,我们拖了七八个月才敢告诉他和母亲。


我处理好哥哥的很多后事之后,想象中他会蛮难接受,所以我还让我的同事准备了救护车。


但我父亲基本上没有说什么话,很多个晚上他就一直在走来走去,有时候看着窗外想事情。


第二件事是他在家,我母亲在ICU里过世。我当时在美国,我的同事去告诉他,差不多也是一样的(反应)。


他93岁了,第二次要接受这个事实。他对我同事讲,“你们辛苦了,给你们添那么多麻烦。”


我觉得父亲是我的偶像。一个人能够很畅快地痛哭,可能是通透,但(像父亲这样)最大的悲是无从言表,他在承受这些时,给了我人生应该学习的东西。


我的生活在几地奔波,很少会跟我太太讲我创业、写作会有多累,都自己消化掉了。我有时候觉得,这样是不是比较硬汉。


林少:我看有好几篇写父亲,您提到父亲是您一生中最崇敬的人,您什么时候察觉到的?


邱兵:我觉得他特别勇敢,他是小个子,但比较结实,胆大心细。


我们内心里面有很多怯懦,有时候特别想表达,但是不能表达,觉得特别不公,也未必敢去做什么。我反观他,他不太一样,他坚守的一些东西现在看来很不容易。


我有时候会推轮椅带他去小镇上逛。他为什么每天都想出去玩?后来猜到他坐轮椅去户外,他非常享受,因为很多人都会问候他、尊敬他。


他帮助过很多人,得到的那些尊重,不是给了他人利益,我觉得是对道德的非常大的认同。


我平时不想让下属很惧怕我,我希望他们认同我是一个正派的人,这是我从父亲身上学到的。


第三层我觉得他非常乐观,他以前90岁可以走一、两万步,现在下滑了很多,有时候会很低落。


我回去之后,跟他相处时间长了,他就还是很开朗,没什么太多抱怨。


最后一点,我父亲一直要看报纸杂志,要掌握什么外交、地缘政治、农业、气候,他不落后。


我会做新闻,或者我还做内容,可能也有点遗传。我不知道有没有回答你的问题,我特别崇拜他。



林少:我看您跟父亲的关系非常像朋友,比很多同一代的父子关系好很多。


邱兵:我挺亏欠父母的,我离开重庆到上海工作之后,差不多每年都回去,但很短暂。我母亲走得很快,我就特别想陪好我的父亲。


我未来想做一些内容产品,让我在移动状态下有机会去做到,对我来说太重要了。我实在不能够去坐班工作,那样就没办法去陪伴父亲、孩子。


我回到重庆,是住在家里面。我会给他洗脚,他嘴上很犟,说:“我还需要你管这个吗?”但他脱袜子或者穿羽绒服,蛮艰难的。


他嘴上说:“我这辈子不会需要任何人帮助。”我有时候会哄哄他,我想他内心知道我是一个孝顺的儿子。


我们会沟通很多,超过了以前的那么多年。可能青春期的我很反叛,我也写到我年轻时会很飘,他非常不喜欢。


林少:他会说得很直接,您做得好的时候,他会说:“你不要飘。”不好的时候,他也会劝您,度拿捏得很好。


邱兵:我想起一件事,我大学毕业后,对钱没有概念,老是会问父母要。91年,我有一天看到一件皮夹克,自己感觉穿着特别帅,特别想买。


我就写信给父亲,说还差点钱。那个时候都是姐姐往家里面贴钱,这件衣服很贵,要600块钱。


父亲说姐姐也许一年、半年才只有这点钱,还要供家里生活,可以晚一点考虑这件事情。


村上春树讲,人是一瞬间变老的。我是一瞬间长大了,我已经工作了一年多,竟然做了这么不得体的事情。


从那天开始,我就告诉自己,要为家庭去做很多事情,我要照顾他们。


你看我也读过复旦,算是好的大学,接受了很多教育,但是最基本的道德没有达到。


那个瞬间,他没有给你太多的说教。我跟我女儿的相处也是这样子,我觉得我父亲这点上还是蛮成功的。




林少:我很喜欢您的书,您的情感很细腻,写到父母、哥哥姐姐、很多老朋友。似乎像70年代生的人,会让我感受到浓厚的乡愁和亲情。


邱兵:有些人讲故乡其实回不去,我说也未必,至少我现在是坚持每年都回去几个月陪伴父亲。甚至哪一天他怎么样了,我也会回去的。


我到家里就很安静,我们家就在长江边上,在大河奔流的场景里,我觉得很享受。


林少:我看您妈妈的故事,她也是很有智慧很有爱的人。她说:“不要活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另外一句也很重要,在你50岁时,她说:“还有十年,还能做出件重要的事。”


邱兵:我母亲和父亲都是平凡的人,她是中学政治老师。她养育孩子是不是成功,一定不在于孩子是不是权贵,她最希望就是你很健康、很快乐,希望你能够放松一点,我觉得特别珍贵。


这20多年,我活得还是很累的,工作很累,应酬也很累,小孩的养育也很累。刚到波士顿陪太太和女儿,每天没什么事儿,会挺着急的,总觉得我不应该停下来。


我母亲就一直讲尽力而为,你能够到哪一步,勉强不得,你的实力还不匹配你获得的东西,反而会更加麻烦。


我从小到大都过得快乐,健康成长,是她养育的功劳。


现在来看,内容行业式微,状态确实很艰难。我妈妈跟我讲,我在《文汇报》差不多待了十来年,去《东方早报》也十来年,到《澎湃新闻》差不多都是这样的节奏,50岁应该可以再做一件事情。


她的原话是说,你急不来的,你一直想去做的事情,未必能够很快达到,但是有时候无心插柳柳成荫。


林少:您的书中总是穿插着一些幽默的细节,这种乐观的精神是来自于母亲多一点,还是父亲多一点?


邱兵:川渝人本身性格也有一点乐天。我父亲可能对我的影响会更大一些。


我们怀念过去,一定不是让你回到以前幽暗的水流里,是让你逆流而上,这是我(写这本书)的初衷。


我是特别不能接受躺平,不愿意躺平就有很乐观的一面。多做一点点事情,因为迟早有一天会彻底躺平,躺在安息的地方,现在还不是时候。


第二,我觉得乐观的性格是讨人喜欢的,或者幽默是一种社交货币,可以拉近人和人之间距离。



林少:您会去训练自己这种幽默的能力吗?


邱兵:不瞒你说,我看到好多段子会记下来,我非常不喜欢太沉重的写作。


林少:这也是我读您文章的感受,笑中有泪,泪中有笑。越过了一些艰难的山丘,还是很洒脱地看待人生。您写哥哥邱自力,我觉得挺有意思。


我们经常说要过有意义的人生,但您写哥哥为什么反复提到“毫无意义的人生”?


邱兵:我身边的人都不会想到,我会为他写这么长的文字。他在生活中是一个被忽略的人,不那么积极的人。


我首先是因为血缘和感情,其次这本身是特别值得探究的话题。


我哥哥的墓志铭是我写的,我说:“他没有什么辉煌的人生和业绩,他最辉煌的是他一生善良。”造成他这样的人生有各种原因。


他的字写得非常好,他有些话很高级。比方说他讲上海这个地方太大了,住在一个城市里,一辈子可能都见不了两回。


他(在给我的明信片上)写:“街垒之上,可有你梦想的自由之邦?”这是《悲惨世界》音乐剧的歌词。


他也在媒体写作,但是他可能会得罪人;他想过在仕途上做一些挣扎,事实上他又完全不适合这个圈层的游戏规则。


他在很年轻时,就已经败下阵来,他没有再想去做什么,之后就喝酒打牌。


其实我们败下阵来的次数也很多,我工作碰到过很多的困难,但他的问题在于他很清高。


我觉得他的人生至少在我的价值标准里没什么意义,可是现在很多年轻人可能也是这样的状态。


他们可能觉得这样也很好,来去很潇洒,也许很多人根本不接受我这个观点。


我很想表达这个意义到底是什么,对我来讲可能会偏重于家庭责任感,但我哥没有尽到他该尽的责任,也没有把他擅长的东西发挥出来。



林少:它是一个很难探讨的话题,个体差异很大。对您来说,人生意义里面有家庭责任,还有什么其他比较重要的?


邱兵:我哥有时候会质疑我:你退让了、服从了很多东西,没有坚守很多东西,才会有你认为的意义。比方得到了什么职位,获得了什么名声。


对他来讲,他所有的底线都不能被左右,不能退让。在官场要怎么样才能够到一个位置,他早就看明白了,他对所谓的领导,根本不会正眼(相待)。


像我们做媒体,会寻找最大公约数,做一些大家相对比较认可的。他不接受(这些),他觉得我想表达什么,你拒绝了我,我就不再写了。


我认为他的人生没有什么意义,他活着可能会反过来问我:你的人生有没有意义?


在生活中这样两类人很多,有些比我更圆滑、更没有底线、更没有原则、更不尊重规则的人,可能活得很成功,他们的人生充满了意义。这个意义,在邱自力看起来狗屁都不是。


我把这个文章放在很前面,我觉得值得一些探讨,或者哪怕读完之后,反观一下自己的生活状态。




林少:我觉得您的姐姐、哥哥、您其实代表了不同的人群,三个人的命运是迥然不同的,您怎么看待三兄妹命运的关联和差异。


邱兵:我先讲我的姐姐,我在序里面写了她。我觉得她这辈子真的为家庭就付出了很多,传统的美在她身上特别明显。


她一直说中国的女性还是比较苦,特别像我们那一代,有点重男轻女。但我跟她讲,这是不对的。


她有认命的一面,也有不认命的一面。她是很有原则的人,不太会突破底线去做任何事情,不会为了钱、为了职位去讨老板欢心。


我是愿意去妥协,或者是去寻找平衡。读媒体的人,批判才是我们的灵魂,有时候觉得自己也很可悲,甚至有人说,邱兵怎么会突然写这种酸文。我们早就没有当初(纸媒时期)的锋利了。


《麦田里的守望者》有一句话,我也引用过:“一个不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英勇地死去,一个成熟的人的标志,是他愿意为某种事业卑贱地活着。”


这句话变成了我的信条,我没有英勇地死去,但是我至少比较低调地活着的。(笑)但我哥哥的理念就是一票否决。



林少:不成熟的人英勇地死去,成熟的人卑贱地活着。您觉得未来还在为哪些理想活着?


邱兵:这一年多,我一直在写字,我觉得是一种无声的抗议。


文字会有一定的门槛,这个门槛在互联网时代,变成了更大的门槛,没有人有那么多精力来(写作和阅读)。


如果我还有一点使命,我很想写作,甚至我想建一个最好的简体中文写作或者与内容有关联的小平台。


因为现在很会写的人,已经不写了,或者写得很少。我很希望自己能够把更好的写作聚集起来。


林少:听起来是一个让人很澎湃的新想法,已经从新闻领域跨到文学、写作领域。您现在回想新闻生涯,哪段时间是让您觉得心潮澎湃的?


邱兵:可能是《东方早报》创刊时期,2002年下半年到2003年。我们好多人在一个像黑网吧的办公室里,经历了漫长的过程,才慢慢有一些好的口碑。


那时我34岁,跟着我做的年轻人20多岁。只问耕耘,不问收获的状态,没有人去想我们将来会搞成啥样,只要能够在一起做事情就特别开心。


还有觉得精力用不完,每天下了夜班之后还会去喝酒,甚至聊天复盘版面或稿子。人生有一些定格的时间,就是那一段,特别难忘。


林少您写到2003年几个朋友讨论陈奕迅的《十年》,“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二十年后您说那两个字是“理想”。


邱兵:我们这个年龄,如果还能颤抖,肯定不是什么谈情说爱的事对吧?(笑)我现在的认知是理想,也许再过二十年我的答案是正义或者什么,它随着人生阅历和心境发生着变化。


林少:这几年讨论理想少一些,感觉大家都比较佛系了。您年轻时候的理想是什么?


邱兵:如果没猜错,每个读新闻系的人,理想都会是做最好的传媒人,铁肩担道义,匡扶正义。我想1986年我们进大学,不会有别的理想,比方去做公关。(笑)


倒不是说总讲一些沉重的话题,互联网对于传统媒体的冲击,在欧美一样存在这个问题。新闻本身有一个内核,载体会有很多变化,但是对我来讲,这个核不太会变。


我可以非常明确,我一定不会去做离开内容领域的事情。这点我跟我哥可能也很像,有些方面也很难去接受一些规则。


我会紧紧扣着理想也好,或者我想传递的价值观,通过不同的载体都可以表达。某种意义上,我没有离开我最本源的追求。


林少:您是86年读的复旦新闻系,您的同学像吴晓波、秦朔认识快40年了,您觉得这些年不变的是什么?


邱兵:复旦讲“自由而无用”,在我们身上都会留下这个印记。我们三个人实际上都在做文字的东西,当然他们俩更成功,不光是商业。


在一些表达上,还是有一些自己的坚守,可能是那个年代的教育对我们的烙印。






作者 | 酉星,《我问》栏目由十点读书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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